肖全专访一个好的人像摄影师,应当特别懂

肖全是从上个世纪80年代走过来的人,他拍遍了那个时代的文艺工作者,张艺谋、三毛、北岛、杨丽萍、崔建……用他的话来说,那是一个如大年三十的夜空般丰富绚丽的时代。

如今,他依旧行走在肖像摄影这条路上,记录着21世纪的“时代肖像”。在他眼里,今天这一代跟“我们这一代”相比,有什么不同?他对于优秀人像作品的标准是什么?他如何抓住肖像摄影中那转瞬即逝的精彩?

采写

杜扬、路舒

受访

肖全

QA

图虫:从事肖像拍摄这么多年,您如何看待这种因为摄影而发生的“一期一会”,萍水相逢?

摄影是一个特殊的通道。很多人愿意走进这个黑匣子,把自己的影像透过这个特殊的模型一样的机器呈像出来,为自己留下当下的影子。通过照相这件神奇的事情可以跟很多人搭讪,交往,跟很多人产生联系。这是摄影给人带来的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我因为摄影跟很多人结下缘分。但如果你拍得很烂很臭,别人就不太会跟你打交道,大家都躲着你。如果你拍得的挺好,很多人会来找你玩,找你拍照片,会来联系你。这是我这些年来自己的理解。

摇滚乐家崔健,年3月,成都

图虫:您拍摄过这么多中国人,对“中国面孔”的特定气质有没有什么独特的认识和感受?您是如何抓住他们的共同特质的?

亚洲人黑头发黄皮肤,五官比较扁平——这是我们看到的中国人的一个普遍的一个规律。但其实中国人跟其他人种没什么区别,除了肤色。我是个中国人,当我面对熟悉的面孔,在和他们没有那么大差异的圈子里,总能轻松得到认同和认可,他们也很容易对我产生亲近感,这么一来我就有机会拍到他们内心的一个刹那。这么多年来,无论是拍“我们这一代”还是“时代肖像”,都很少有障碍。

表演艺术家巩俐,年11月,苏州

我可以看到中国人整体的形象是非常善良,勤劳的。抛开面相、皮囊来讲,无论是80、90年代还是现在的年轻人,我们都觉得他们的特质都一样:非常勤奋。无论是崔健,张艺谋,窦唯,姜文……这些人都有这个共同特点。他们爱自己的行当,玩命地死磕。假如非要说中国人的特质的话,中国人上千百年来真的不是那么的好斗。纵观中国历史,尤其是汉人,他们真的比较不想去争斗,对谁都挺友善的。比如说老外来到中国,没有遭遇过特别排外的经历。我觉得看到的他们身上共同的一点就是这个。

摇滚音乐家窦唯,年9月,北京

图虫:杨丽萍曾说“惟独对肖全我特别放松”。要让被摄者放下戒心并不容易,如何将被摄者拉进您自在、偶发、随意而行的工作状态中?

在接触拍摄对象这件事上,如果他们承认肖全的话,那就好说;但如果他们不知道我,我会有两种方式让他们认识我:一个是听别人讲我的作品,一个是给他看(我的作品)。当时我在拍“我们这一代”,我做了一本书:用一个黑色文件夹把作品装起来,把自己拍的照片塞在夹子里做了一个作品集。

那时候没几个人知道我,我就是透过这么一本书,给别人看。主动把东西给人家看,人家就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还有一种方式就是媒体的大力宣传,我相信很多人没见过我,但是通过媒体,比如这个采访你播出去很多人看到,又有很多从来不知道肖全的人因此发现了。大概就是这两种传播的渠道。

作家何立伟,年8月,长沙

图虫:您与摄影的结缘,与诗歌有着密切的关系。在揣摩和理解人性这件事上,文学的滋养是如何帮助您的?

我觉得摄影和文字都是一种工具,都在描述这个世界,载体不同而已。在文字阅读里,你看到书的第一眼其实就只是密密麻麻的字,你得去揣摩它的文字,如果不揣摩,它就什么都没有,它不像照片第一眼就有个形象。文学给予了我很大的帮助,但这其中依然有一个转化的问题,很多人阅读文字的数量是我的很多很多倍,他们未必可以像我一样转化成影像语言。

像我拍的张艺谋,窦唯,三毛等等艺术家,我都是在用影像的角度表达我内心对这个人物的观点。这是我看到的文字和影像是相通的关系。

作家三毛,年9月,成都

图虫:照片把不曾停止的时间凝固在二维世界里,而三维世界的事物则在奔腾的时间里不可避免地消亡。摄影于您而言,可以说是对抗时间的一种方式吗?

我从来没有视摄影摄像为对时间的一种对抗,因为时间是无法对抗的。但我觉得你的这个提法倒是很有意思的。时间无法对抗,你做的仅仅就只是在当时你留下了那一个刹那的影像。那个影像其实什么都不是,它只是一个二维的一张纸,一些油墨在上面打印出来的一张纸。从时间本身的实际上来讲,它一刻都不停息。

我们人类从习惯上认为,年毛泽东站在城门上宣布新中国成立了,照片记录了那一时刻,但那个年早就过去了。即便你把那张照片拿出来,你也对抗不了时间。因为时间已经走向了年。但是二维的相片可以描述和呈现过去那个时空。我认为是这样。

图虫:因为您过去拍摄了很多人,他们现在有的已经去世了,所以我们在看您的作品时都会有很强的时代带入感,感觉整个时间就在您的作品里流动起来了,您是否也会有这种感慨呢?

其实我是很跳进跳出的,我不会一直沉浸在照片的过去的时光中,因为毕竟它是一个假象。刮开了相纸,就只是一张纸,它什么都不是。就像我一个小兄弟他给过我一张纸,纸上写着“照相不见相”。这什么意思呢?这个相它是各种因缘巧合而生起的,我和一个人相遇,相就生成了,那这个人消灭了,它的这个相,就不是真的了。

所以就是说“凡事有生必有灭”,真正的意义上的灭,我会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即便我看了很多很多影像。例如昨天我开了一个六七百人的讲座,大家一起冒着酷暑,感受到无数人被感动,感受到赞美的掌声,但如果你跳出来,透过影视透过光,这些你就是感受不到的了。

诗人顾城与妻子谢烨,年12月,成都

图虫:您的摄影理念似乎深受东方哲学理念的影响。您是否认为摄影本身也是一种修行过程?

并不是每个人对待摄影都是修行,很多人没有修行的渴望,他意识不到为什么要修行,他也不会觉得自己在修行,所以并不能说摄影是一种拿来修行的东西。如果一个人愿意去修行,如果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有灰尘,需要把它掸掉,那么他就可以用音乐的方式、用舞蹈的方式、用诗歌的方式,都可以作为修行的途径。但是如果不是这样的人,那么哪怕是一个最出色的和尚导师教他,那么他不愿接受的话也是无用。

图虫:您在创作中,一定有过天人合一、灵感迸发的极致体验。这种体验是可遇不可求的吗?您会采用什么方式去接近它,比如忘掉规矩,抛弃理性,等待直觉的灵光一现?

我觉得如果你蓄意预谋,或者是故意等待,那么往往它就不一定到来。可遇不可求是一个状态,这个东西不仅仅需要你和你的被摄者共同完成。如果那天,天不帮你,那你也干不成。在过去,拍杨丽萍在长城上的那次,拍三毛那一次,在重庆拍摄的“自由女神”,拍易知难抽烟,她两眼泛泪等等。这些情境都不是事先预设好的。比如说易知难她为什么会掉眼泪,三毛会把自己的凉皮鞋丢了,扔一边,打了个光脚,这都不是我事先预设的。

歌唱演员易知难,年5月,成都

图虫:事先做好万全准备,在关键时候灵感迸现?

但这其实又和京东邀请的评委王庆松不一样,他拍的图片都是他完全想象好了以后,王庆松是完全另外一种摄影。他当然偶然有非常即兴的东西,但是他总体来说还是更为理性。他自己有自己特别坚信的观念。但是拍人物,突如其来的情况是很多的,如果你把握不到它,它也就过了。这就需要一个摄影师高度的专注,并且要有接应,接应那种奇妙神奇瞬间的能力。

图虫:您曾经跟随马克吕布很长一段时间,你们都用各自独特的方式记录了时代。您拍摄人像时率性的风格是否也深受他纪实摄影风格的影响?

老实说,我虽然做了马克吕布四年的助手,但我并不是每天都和他在一起。马克吕布的摄影,拍摄的方式跟很多摄影师大同小异。他们对要到来的场景的预设预判,还有设计,包括这种将要出现的人物形象,文字符号的警惕,他会很早有反应。他本来是不识汉字的,8、90年代我带他在中国拍摄,他对汉字就很敏感,对构图的、几何形的敏感度很高,我跟着他这些能力都有了加强,但并不是说这些东西我本来就没有。

我在年,我拍过成都的桥,那张照片很多人都觉得那就像是西方摄影师的作品,是西方摄影师的眼光、构图、情趣。那个时候我才刚刚开始拍照片,什么都不知道,马克吕布是谁我也不知道。但这种情况下我就已经拍出了这种照片。

图虫:您现在工作的重心在“时代肖像”上。现在这个时代的青年,相比您拍摄的“我们这一代”,气质上存在着怎样的变化?这一代人给您印象最深的特质是怎样的?

那个时候,我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要多得多,大家都是二十郎当岁。其实那是一个集体爆发的时代,每个领域的人都那么热爱自己的事业。张艺谋和陈凯歌他们一帮人看到文学绘画这方面的一些作品,对他们产生影响。很多人看到他们的电影后又会反过来刺激自己对绘画诗歌音乐的思考。就像年三十晚上到处都在放烟火鞭炮一样,真的是一个百花齐放,百鸟争鸣的年代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代年轻人和我们当时那帮“老炮儿”有区别,又没有区别。今天我觉得很多80后、90后不一样了,但我觉得他们绝对没有偷懒。我说有区别是说我们这代人是整体的,出名的人不是一两个,每个领域都有一大拨人。

纵观人类历史发展,它有一种内在的规律性。中国在上个世纪80、90年代突然孕育了一批文学家、音乐家、艺术家,到了现在这个年代就可能出现了另一种人才,比如说马化腾,马云,互联网这些东西出来了。在几百年前也没有人预言到这个时代会冒出这些人才来。

电影导演张艺谋,年12月,苏州

图虫:您最近的项目“时代的肖像”记录了重庆女人的独特风韵和魅力。“重庆女人”这个群体最吸引您的地方是什么?什么样的被摄者能激发出您最大的创作热情?

当我要做这样一件事,会通过各种媒体的帮助,朋友之间的传递。如果靠我自己一人能力的话是很难吸引到那么多优秀的人前往我的照相馆跟我相遇。于我个人而言,我坚信这一次拍摄会在重庆女人中产生足够的影响力和口碑,因为她们知道我拍了这么多的人物,她们愿意成为我镜头下被时代留下的人物。

你不知道今天会出现什么样的人,很难预测,我就是等待。当她们来到照相馆的时候她们也不知道会得到什么,就是在这个神奇的时空中你们真诚地沟通,短暂的了解就能达成认同和信任,她会忘掉自己,很多自然的情绪出现,我很享受这种未知的感觉。我每天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但我非常清楚我这么拍下去,3-5年,我一定会编一本自己认可的画册,时代的肖像,这是我要达成的一个目标。

图虫:如今随着技术的发达,以及诸如京东这种电商带来的便利,让摄影器材变得更为大众化,使得摄影更为普及,门槛也似乎越来越低。您如何看待和应对这种时代的浪潮?

我是非常欢迎的。手机现在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一张曝光正确,清晰度完全没有问题的照片,这个照片会在一秒之内传递到世界的各个角落。这是过去完全想象不到的一件事情。我觉得这是时代的进步,我们没有理由去说这是一个不好的事,恰恰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作为一个职业摄影师,如何运用今天这些日新月异的的科技手段,这是每一个摄影师都要思考的问题。

不见得每个人用手机得到一张好照片后我们就没饭吃了,他们很难把我们的饭碗抢走。这个时代唯一的差别是图片里的问题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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