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歌在《秦国人——记张艺谋》中写到张艺谋的相貌：“貌不惊人，中等身材，走起路来挺沉重，加上衣帽平常，在人群中显不出他来。要画他的肖像不能再容易了：一个弧线微微向下弯曲的鼻子，两条自鼻翼直奔嘴角的沟线，加上一双深沉的眼睛。这点特征在其后几年紧张的学习和工作中更看得清楚了，再往后，索性连颧骨下面也塌陷下去了。”

前几天去看《三打白骨精》，发现扮演白骨精的巩俐“颧骨下面也塌陷下去了”，从侧面看她竟然下兜齿，在《归来》里更明显。随着时间流逝，相貌中逐渐长出了前任的影子，这好像是一个提醒，她的皮格马力翁是张艺谋。

《归来》剧照

中国大陆电影圈，能和张艺谋拼票房的导演有，无人敢和他比造星功夫。电视业则是海岩，他擅长打造男偶像明星。张艺谋的每一部电影都琢磨出了一颗明星，在国际上最有辨识度的中国明星巩俐和章子怡皆为他推出来的。给这些女演员们冠名“谋女郎”颇有些轻薄、恶俗，含有附庸之意，其实张艺谋是最识中国女性之美的导演，用西方影评人的话说，他每每在片中“用镜头充满爱意地抚过女演员的脸庞”。他擅长用演员的脸而不是身体，来表达性感——章子怡和周冬雨的性感体现为清纯，也为性感的一种。张艺谋曾尝试在《代号美洲豹》、《满城尽带黄金甲》中让巩俐按好莱坞的陈词滥调，玩制服诱惑，或者挤出两个大馒头，却惨遭失败；再看《金陵十三钗》，妓女们穿着提花织锦的旗袍，出场时扭捏作态，其间短暂穿插了解衣宽带，无比风骚风情，性感得生硬笨拙，哪里引得起观众的欲念。

如今在提到巩俐时很少会提及这部《代号美洲豹》

女演员在张艺谋的镜头前无一例外有淡定的表情、克制的举止，而平静之下是激情、叛逆、波澜壮阔的内心。巩俐表现尤其出色，因此欧美观众称她为中国的葛丽泰·嘉宝。张艺谋希望这些有出众美貌的女演员像一棵树，与大自然浑然天成，出色地扮演最普通的中国女性。他曾说，“我不要明星，我要的是好演员”，因此他愿意花时间去寻找、培养好演员。

比如倪妮，她是副导演蒲仑掘地三尺挑出来的。蒲仑感慨“这年头剩女找老公难，也难不过给张艺谋找女演员”。张艺谋在年买下严歌苓小说的电影改编权后，就开始寻找“玉墨”。当然还是要找一张白纸的新人。张艺谋始终牢记在电影学院上学时摄影老师鲍萧然说的话：银幕形象的新鲜感，包括景地、演员，对于观众来说非常重要，这种新鲜感非常有魅力，它会激发观众强大的好奇心，对他们产生吸引力。“很多导演不重视这些东西，他们认为这东西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太冒险，宁愿要准确、成熟、老练、成功、有票房的演员。只是我自己很在意这句话，喜欢各种新鲜的表达。”新人恰恰有“银幕形象的新鲜感”。

《金陵十三钗》中新鲜的面孔

虽然找新演员并把她训练得会演戏费时费力，加大了拍摄成本，但那“是我的传统”。“我们用一套科学的方法，一个个去筛选。我自己不出面，都是让副导演帮我去找人。有的导演可能会说，我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我找到这个角色了。我认为是假的，真正合适的演员必须通过科学的方法去找，而我们经过这么多年，已经找到这样的方法。”张艺谋这样对媒体说。何谓科学方法，他卖关子不提，只反复强调是团队在全国海里捞针式的寻找。张艺谋说，导演挑演员要有一定的“穿越感”，比如他看到倪妮的时候就准确地想象到了几个月之后她成为玉墨时的那个形象。张艺谋是出色的电影摄影师，他对自己的“穿越感”非常自信。《山楂树之恋》上映之前，还没有和张艺谋撕破脸的张伟平豪气地说：现在除了张艺谋没有导演敢下这么大血本造星，他们怕砸了自己的牌子，用老的演员可以给他们壮胆。看吧，甄子丹+姜文的大制作武侠片《关云长》都不敌小成本文艺片《山楂树》。

周冬雨清纯的脸。张艺谋擅长用女演员的脸来表达性感

倪妮曾告诉媒体张艺谋如何教她体会角色：“你就演自己，你就是玉墨。”但他不要演员假扮剧情需要她们演的，他让演员们感受到剧中人物的情绪。所以在开机前他会不惜时间成本对十几个女孩子进行封闭训练，不教演戏，而要她们学习打麻将、抽烟、喝酒以及风尘女子的姿态，都是在表演系上表演课不会学的功夫。当年巩俐演秋菊，章子怡拍《我的父亲母亲》，也都被送到外景地乡下体验生活，学会了挑水、揉面、拉风箱。

《我的父亲母亲》剧照

张艺谋挑中的女孩多数在原来的环境中表现并不出众，但他能发现演员内在的潜能，在培训和拍戏的过程中，又让她们脱胎换骨，张伟平最爱举的例子就是——连农村出来的魏敏芝都不土了。张艺谋认为，演员要是能演绎出角色那种“劲儿”才有潜质成为明星。那种“劲儿”包括了坚强、自信、健康，这是西方人喜欢巩俐，认为她是中国新女性代表的原因。

张艺谋片中的女性角色都不甘被命运摆布，试图抗争改变命运，被这样的角色附体数月乃至3年，演员们都会发现自己心里“其实藏着小野猫”（《十三钗》中怡春的扮演者韩熙庭说）。章子怡的脱胎换骨有目共睹，倪妮演完十三钗中的头牌后说：“经过培训，我变得对身边的人更有感受力……我发现我整个人变得生动了，觉得生活很美好。”倪妮不再想进外企当白领的事儿，决定做职业演员，“希望有机会能再和好莱坞演员和导演合作”。下了戏她也有了几分领导范儿，对媒体已能熟练地客套，采访拍照的时候她会出面指点同伴，“xx这个问题你先来说吧”。可惜之后她没再碰到一个懂得雕琢演员的好导演。

张艺谋选用女演员的方式，让人不由想起希区柯克。在希区柯克半个多世纪的职业生涯里，捧红了众多女演员，格蕾丝·凯利、英格丽·褒曼、金·诺瓦克等等。希区柯克很欣赏加利·格兰特、詹姆斯·史都华等男影星，但他强调说，男性从来不是自己片子中的英雄人物，女人才是他导演的重心。张艺谋的电影也多数从女性的视角去看世界，包括备受诟病的《金陵十三钗》。原作“像是战争中的一抹粉红，从一个小女孩的角度来看战争，很不一样”，让不愿触碰南京大屠杀这类题材的他改变了主意。片中依然是女性挺身而出，玉墨像莫泊桑的小说人物羊脂球，大义凛然担当了拯救者，可歌可泣。爱情戏的设计上，张艺谋一如既往给了女人勇气去主动追求爱情，她们比男人更勇敢。

希区柯克和金·诺瓦克在电影《晕眩》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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