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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性范(ID:zhixingfaner)
严歌苓,海外华人作家中我最欣赏的,没有之一,好莱坞杰出编剧之一。
她笔下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把文学性和通俗性兼容。做文学研究的欣赏她,做影视传播的更喜欢她。
可她却说自己只是一个吃苦的笨人。
才女不自知,美人不自知,都是至高境界。严歌苓是至高中的至高。
她才华横溢,眉眼如画,少年马未都见到她都不敢直目而视。
她是当代唯一能与张爱玲齐名的女作家。
李安、张艺谋、陈凯歌、冯小刚疯狂抢夺她作品的改编权;巩俐、孙俪、赵薇、倪妮、章子怡、刘若英等女星争相饰演她作品里的角色。
她写出了一个时代的缩影:《芳华》《扶桑》《天浴》《陆犯焉识》《少女小渔》《小姨多鹤》《金陵十三钗》《第九个寡妇》《一个女人的史诗》……
部部巧夺天工,有口皆碑,一时洛阳纸贵。
但她却在名声鹊起之时却主动把自己的成就清零,在异国重新开始,她是个爱吃苦头的“笨人”。
?1?
童年之苦:自杀“奇观”
严歌苓出身在一个作家和演员的家庭。她母亲贾琳是个话剧演员,父亲是作家(笔名萧马),她的祖父也是作家(严恩春,陆犯焉识的原型)。
她的美丽遗传自母亲,他的清高和才华源自她的父亲和祖父。
三岁能识字,日日背唐诗,是她整个童年的记忆。
别的小孩都在外面和知了一起尖叫,唯独她坐在高凳子上拿着毛笔默唐诗。
六六年,全世界都在革命,小孩子们都不上学回家了,刚好一年级的她躲在书房,看了许多祖父家传下来的书籍。
中国的四大名著,国外的《母亲》、《堂·吉诃德》、《复活》,《约翰·克里斯朵夫》《安娜·卡列尼娜》等只要她看过一遍,便能绘声绘色的讲给别的小孩听。
她父亲被批斗,红卫兵来家里抄家,祖母必须提前把书给烧掉。
一边烧,她就一边看,抱怨道:“奶奶你烧慢点,这页我还没看完呢。”
“有人自杀啦!”
小孩子们一窝蜂跑去看:“唷,严凤英自杀了。”
严凤英是当时黄梅戏非常美丽的女演员,平时的戏票想买还买不着。
她吃了安眠药,躺在地上抽成一团,原本修长的身体变得很短很短。
她丈夫恳求:“救救她,救救她。”
“不救,先让她坦白。”
“不救她怎么坦白啊?”
“不救她!一定要让她先坦白。”
结果人就这样慢慢死掉。
“又有人自杀了”小孩子们叫起来。
一对老夫妇被抬走了,地上砸出来两个坑,大冬天,风携卷着糖纸慢慢从楼顶往下飞,就这么陆陆续续飞了两天。
严歌苓感到很奇怪:这是怎么一回事,糖当时买不到,一家人一个月才有二两糖吃。
他们是在自杀之前,把几个月的糖票攒在一起,买了很多糖吃,吃完手牵着手跳下来。
许多年后严歌苓回忆道:
那样自杀的老夫妻一定非常相爱,被打成反革命,活不下去了,他相信士可杀不可辱,想到死,老太太肯定陪他去死。
她好奇,他们在漫天糖纸的楼顶最后说了些什么?
而最直接令严歌苓感受到人性之恶的,还是作家萌娘的死。
七岁的严歌苓第一次见到她,被她的美震撼了,气质、神韵这样的词对小孩子太陌生,严歌苓只感到深深的自卑。
咚咚咚咚咚,噼里啪啦的上楼声。
一群红卫兵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审问她,审到一半,发现人不行了。
“她是畏罪自杀,没有资格住在病房,放在走廊吧。”
插满管子的单薄身体被一条白床单若有似无的盖住,每次换药就赤身裸体被路过男人们脏兮兮的目光看来看去。
严歌苓跟一帮小姑娘轮流守在这整整二十一天,有时候打个盹儿,二流子就来把烟头弹到床单上。
“不要掀,你走开你走开!”
严歌苓跟他们搏斗。
他们很省力的就把她推开提到一边:“小妹妹,乖乖在一边呆着,不要自找苦头。”
人性中比动物还不如的东西就暴露出来,从此存在于她小说的角角落落。
?2?
爱情之苦:东风恶欢情薄
严歌苓十一岁到了成都军区文工团学舞蹈,成为了一名芭蕾舞演员。
因为成分不好,她必须要更刻苦,每天起早贪黑练功,直到抡不动一个腿,把十个脚趾跳的血肉模糊才作罢。
《芳华》里面的何小萍和萧穗子都有她自己的影子。
15岁的时候,她遇见了比自己年龄大一倍的军官,他们书信往来。
早恋在当时的环境下,是作风问题、道德问题,要接受非常严厉的处分。后来军官爱上另一个丰满、骚情的舞蹈队副队长,并把严歌苓供了出来。
她被文工团里面的女孩儿孤立、羞辱,只给她坏角色演,每天翻来覆去写检讨,挑担喂猪,做些端茶倒水的工作。
副队长还来挑事儿:“大家来评评理嘛,她把人家男娃子穿裤头背心的照片硬是扣下!”她大声说。
“你下来——别坐脏我的书桌。”
“还有比这更脏的?”副队长拍拍屁股下的三合板桌面,“这里头锁的东西,有种拿出来给大家念念。那才是脏的生蛆的东西!”
她走过去蹲下来,大家以为在副队长逼迫下打算缴械。
可是她狠狠抓住书桌的腿一掀。队长被掀到了地上,手也划破了,两人扭打一团。
她悲壮的想让人看看,她认定为神圣的东西,可以血淋淋去决斗。
这是她这辈子最觉得创伤的事,从此染上了失眠症,再也无法自然入睡。
不久后,恰逢中越自卫反击战爆发,她心灰意冷的请缨去前线当战地记者。
看到好端端的生命刹那就残疾或毁灭掉,她突然就成熟了,不再执着于短暂、稚嫩初恋事故。
严歌苓在二十出头的时候,她在上海电影制片厂的写作楼遇到李克威,她的第一任丈夫。
两人有相同的背景和同样的写作爱好,家庭相互熟知。李克威对严歌苓很着迷,骄傲的向朋友们宣布:“这是我的女朋友,严歌苓。”
很快二人结婚,婚后的生活很和睦,谁都没有想到,在第八个年头,她毫无预兆的收到丈夫的离婚协议。
有传言说是因为男方出轨,也有说是常年异地、聚少离多。婚姻生活如同她在中国的点滴生活,人去楼空。她不敢看旧物,一看到就悲痛异常。
到美国后,严歌苓的朋友想撮合她和外交官劳伦斯·沃克。两人第一次见面,严歌苓礼貌的淡淡一笑,劳伦斯立马被击中,他再也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因为恋爱对象是外交官,加上严歌苓的党员身份和从军经历,她被FBI监控,反复的审查和盘问。
某日下午,一个男同学神神秘秘的对她说:“上课前有个FBI的家伙来找系主任和几个同学谈话,调查你的情况,我估计他是反间谍部门的...”
严歌苓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打电话问劳伦斯才知道,外交官要提交安全测试的表格,他填写了她的背景材料,并在两人关系一栏写道:趋向婚姻。
严歌苓了解后宽慰他:“只要能保住这个不错的饭碗,我不介意FBI的打搅。”
然而打搅越来越频繁,甚至动用了测谎仪。
她被带到小屋子里,原本流畅的对答变得越来越吞吐,紧张的不知道自己是到底是“好”还是“坏”。
劳伦斯觉得她受到了侮辱:“这太混蛋了,这是对犯人的手段,你不能去测谎,我今天就把这狗牌给剪烂。”
严歌苓反过来安慰劳伦斯:“普通人谁能有这个待遇?”
他留下辞职信,抱着一箱私人物品,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国务院。
他对严歌苓说:“这下我们都没有工作了。没有玫瑰,我以我的心为信物,向你求婚,我要实现我的诺言,给自己最爱的人撑起一生的幸福!”
严歌苓大为震动,她觉得悲壮,她从他身上看到一个理想主义的因素,爱情至上,为此可以牺牲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东西。
她打趣的回答:“难道就这样私定终身了吗?还没钻戒吗?”
终于,第三段爱情让她缓口气,不再遇人不淑。
两人结婚后,严歌苓必须饱尝另一种心酸,常年靠安眠药才能入睡的身体是无法生育的。她便领养了一个小孩,视如己出。
?3?
精神之苦:沙地载鲜花的留学生涯
她怕的事很多,怕打针,怕进理发店,怕牙医的椅子,最怕的却是考试。
她明明在国内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作家,在偶然出国访学后,却认为应该系统的学习写作,清零了自己的成就。
第一要紧事:就是考试。
年,为了过语言关,成功申请到学校,她从最基础的ABC开始学,除了睡觉,吃饭、走路、坐在自行车上都在背单词。
在所有人都在等看笑话,但是她只用了一年半,考到托福的高分。
苦尽甘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美国是不认天才的,即便她成了哥伦比亚艺术学院写作系,一百多年来唯一的外国学生。
而另一个雪上加霜的情况是,她财务状况的“赤贫”。
每天要跑几个街区去上学,课余时间还要打工,为了生计,她当服务员、保姆、模特。
怕在电梯这种密闭空间被同学闻到汗味和市井饭菜味,她选择了没什么人走的楼梯,一边走一边从容的梳头,或是把头梳出从容来。
为了减少房租,她会偷偷帮牧师夫妇做一些不显眼的事,如打扫卫生和熨烫衣物。一条白色底裤可以洗出它加工前的米黄底色。
就这样的工作强度,晚上回到房间还要读60余页的英文功课。
初到美国一切都很敏感,她用“裸露”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像是将自己连根拔起,移到了一片新土壤上栽植。
新移民在生存和精神层面都是无所依托的断裂状态,似乎都是客籍,如纳博科夫所说,处处有家,又处处无家。
为了养活自己,她开始精准的投稿。《少女小渔》和《人寰》均在台湾获奖,她得到一笔不小的奖金,日子总算好过一些。
陈冲有一次来她们家,那时候正赶着写《天浴》剧本,忙的焦头烂额,但是她依旧把家里打理的有条不紊。
陈冲说:“你们当作家的,猫三日狗三日得了,天天这样约束自己,何苦。”
严歌苓较真的反驳:“你要是爱你的丈夫,就不能吃得走形,不能肌肉松懈,不能脸容憔悴,这是爱的纪律,否则是对他的不尊重,对爱的不尊重。”
她对自己永远那么严苛,她不相信什么奇迹,一切的获得都是努力得到的。仿佛只有在精神上做个苦行僧,才把命运攥得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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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之苦:凡是都要亲历
我活着就是为了写故事
毕业后,严歌苓明明可以找一份教职的工作,学校也允诺了。
她问他丈夫:“要不然我当老师好了。”
劳伦斯毫不犹豫的反驳:“如果我要找一个普通的妻子,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呢?你可是作家,我以你为豪。”
李安购买了《少女小渔》的版权,让严歌苓编了一版剧本。
拿到剧本后,李安没有使用,只是说她是最好的作家。
电影和文学是两个门当的事,严歌苓的小说屡屡被改编成电影或电视剧,她自己认为也不是什么好事。
真正的作家,是有她的操守和坚持的。任何只能通过改编成影视作品才能被人熟知,是文学的边缘化,是整个文学的落寞。
她说:“文学作品必须具有一定的抗拍性。”但是架不住导演们的青睐,张艺谋、陈凯歌都请她做编剧,她也只是挂个名号,偶尔出出主意,并不主笔。
生命要经济地来利用,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她是个天才的作家,却从不依靠天才。她写的故事,都是她亲历的,没有经历、没有体会绝对不写。
为了写好《小姨多鹤》,她来来往往日本三次,雇翻译采访那些二战战败后归国的村民。为了把《第九个寡妇》写好,她在河南农村住下来,一住也是半年。
《扶桑》整整用了三年收集史料。埋首故纸堆,把旧金山的图书馆和博物馆掘地三尺翻个遍,只为了把第一代华人移民的真实状态展现出来。
《妈阁是座城》严歌苓为了了解赌徒心态,独自去澳门大赌过几次。
写作已经变成了一种生理需求,一天没有神来之笔,她就一天睡不好。
写作也是她唯一诚实的标准,遇到想写的故事不写出来,就要疯,就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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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永远吃苦却不能永远年轻
高晓松“怒赞”严歌苓:“哎哟,这个女作家真狠啊。一个这么美的女人,不怜悯自己,不怜悯这个世界,不怜悯笔下的人物,我觉得这是成为伟大作家的素质。”
恰是反语,她和她笔下的“地母”式女性是一体的,将天下污垢转化为营养和生命的再生能力,从而使生命立于不死的状态。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花甲之年的严歌苓身上还能看到童年、青年、盛年的影子。
“四岁我就‘醉心功名’,我不做一个平凡的人。”母亲带她去名流云集的诗歌会,她看着名诗人上场时,每个人流露出可怜巴巴或微量敌意的神情时说道。
她在大学的讲座中清嗓说道:我想用所拥有的一切换取一个青春年华,像你们此刻正拥有的那样。
她早早历经了文革、战争、群体的倾轧,不早不晚尝遍了世间的背叛、别离、艰难的蜕变。
“我能永远吃苦,却不能永远年轻”《非洲札记》里这一句,成了她写给自己苍凉又繁盛的授勋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