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最后两个月挺有趣的，大导们连番上阵，一个一个拿出有大野心、大风险的大作，像有意要给这乏善可陈的一年收个像样的尾巴。
最后压轴的是张艺谋。当然，也应该是张艺谋。论体量，论类型，论投入，论演员阵容和幕后团队，论上映规模和票房期待……哪怕只论故事发生地，《长城》都是最有压迫感的庞然巨物。因此，也最易被指为好高骛远，被疑为登高跌重。
这样极度吃力但未必讨好的活计，在中国导演中几乎只有老谋子敢揽，还敢一直揽。电影还有一个月才上映，豆瓣上已经有了条短评。粗粗一看，期待满满和大肆唱衰的都不少，都快争到了鸡飞狗跳的程度。
这也不是第一次，甚至都不是第十次了。几十年来，“张艺谋还能不能行”这一大猜想早就超越了华语电影圈子，成为了街头巷尾、吃瓜群众都热衷的话题。早在年，就有评论人出了书，直接起名《张艺谋神话的终结》。这书名至少显示出两点：一，时年47岁、入行16年的张艺谋在当时已是个“神话”。二，这“神话”存在的时间实在不短了，以至于已有人急着写一整本书来预言它的“终结”。
18年后，张艺谋还没有“终结”。超越他的“神话”也始终没有出现。但急着预言的人依然层出不穷、前赴后继。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成败是人们长久的牵挂？为什么他的每一次挑战自我都成了公众共享的悬疑？
我们不得不承认，没有别的中国导演让我们有这样长久的窥视欲。表面上看，这是因为三十年来张艺谋的项目一次比一次更炫目、更生猛、更富于象征意义、更“大”。这个表情总像在发愁的陕西人，做了太多年“第一个吃螃蟹的”。而更招人议论的是，大螃蟹还真的都被他吃下去了。
批评他的吃法，无非是嘴皮和笔上的功夫。但人们往往会忽略，自己先看到哪些“螃蟹”的时候，是何等畏惧。
众所周知。上世纪，在张艺谋横扫戛纳柏林威尼斯、拿下一堆奥斯卡提名时，他的头衔是首个以“颂扬民族精神”征服世界电影艺术界的中国人。但很快，仅仅让中国美学“与世界接轨”就满足不了张艺谋了。——或者说，是满足不了观众和时代了。他成为“中国内地电影‘大片时代’”的开启者。那是年，距离中国电影市场狂飙猛进、“全球票仓看中国”还有差不多10年。圈内公认，在中国，“大片”这个名词是由《英雄》定义的。
而从《金陵十三钗》开始，螃蟹变得更大了。经过张艺谋之手，“中国”这一标签不再是地域性的、奇观性的。它成为了工业和美学上双重的主体。它以南京屠杀这样极具民族情结的敏感题材为阵地，吸收着好莱坞明星、日本籍美术、英国视效总监、美国音乐家和全球性的影像表达方式，也吸收着空前的资本体量和票房压力。张艺谋的成败早已不是一人、一部电影的成败。世界的胃口已经被养大了。它在观望着中国电影、中国文化和中国人如何与全球化对话，而不仅是展现中国式情调的绚丽。
曾批评张艺谋“放弃艺术拥抱商业”的人，不免会在此时发现：所谓的“坚持自我”、孤芳自赏是容易的；切入甚至引领不断变化的时代大潮，才是艺术家的终极难题。
这一点，李安看得清楚。他以一贯简明朴实的口气说过：“张导作为领军的人物，又要拍商业，又要得奖，大家都指望他，全世界没有导演这样的。”
类似的责任，张艺谋还在北京奥运会首映式上担负过，也在G20峰会文艺演出上担负过。在每个关键时刻引领中国电影工业、甚至是中国文化形象的走向——这样的创作责任，鲜有人一担就是30年。
随着时间流逝，担子越来越重。它可不管承担者是主动争取还是被动承受的。而登得越高，在下仰望的人也就越多。
“以前他们满足于超人飞身接住坠楼者，后来他们满足于超人飞身接住坠落的飞机，而现在，他们要看超人坠落。”于是，张艺谋被视为理应承受最多的怀疑和打击。毕竟，争议他，不是针对他一人，而是他代表的方向。只有极少数人有这样的分量。
有没有更轻松的路可以走呢？当然有。
在中国电影市场狂飙猛进的这四五年中，多少外行“挥舞着血粼粼的十指就进来捞钱“（曹保平语）。而站在金子塔尖，张艺谋非但没赚过快钱，倒是为《金陵十三钗》而赔过钱。在低质量青春片、爱情喜剧、视效奇幻片甚至综艺大电影占据市场时，他转过身去拍了一部关于文革后遗症的《归来》。
很少有人有这样创作取向上的奢侈。也很少有人问这样的奢侈是什么换来的。
对于大众而言，张艺谋始终像个沉默的苦行者。他很少为自己申辩，更不会像同行那样“怒斥”批评者。他对自己的严苛隐在暗处。他的老厂长吴天明揶揄过他“吃屎都要吞尖子，什么都想做到最好”。对于大受好评的北京奥运开幕式，他都痛心疾首过：我认为它弄砸了，我没觉得做了多了不起的事。
因此，张艺谋无法从风口浪尖退下来。也正是因此，狂风暴雨打不倒张艺谋。这次的《长城》也是一样。看完日前发布的“五军解密特辑”后，人们又难免感叹，这部作品多么“张艺谋”，甚至比以往还更“张艺谋”。
《长城》五军解密特辑
惊人的跨国卡司，顶尖的技术背景，富于中国文化语境、又试图涵盖普世价值观的原创设定，革新类型（Genre）的叙事企图。当然，还有绝不缺席的视觉奇观——长城巍然屹立，怪兽山呼海啸，无影禁军坚定悲壮，大战惨烈辉煌……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电影的主题曲这样幽幽地唱到。再现这一古老意境的同时，张艺谋还得驾驭所有上述元素。在中国电影界，他似乎仍是唯一一个能够做到这些的。因此，他被舆论“打倒”了无数次。因此，喜欢和不喜欢他的人都得承认，他仍是张艺谋，他的神话或许还未终结。
《长城》片尾曲《缘分一道桥》
——12月16日正式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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