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我离张艺谋最近的一刻?也或许是最远的。我并不能完全肯定。
一周前,国家大剧院戏剧场,由他执导的「观念演出」《对话·寓言》正式首演前的内部合成场,开演时间从最初的下午3点半改到7点半又改到8点半,那感觉好像在等一艘船启航,你倚在栏杆上看着时刻表延宕,耳边有微浪拍着礁石,你知道船会开,总有汽笛鸣响的那一刻,但不知锚真的升起,彩旗剪断,船离岸,下一程,有什么恢弘或者惊涛在无垠汪洋里等待着。
心里难免少不了会有一些疑惑的。这是一个人人乐于把大师和英雄拉下马的时代啊,「张艺谋」的名字如靶,多少荣光照透了,便有多少万箭穿过心。我也时常扮作犀利或善讽的角色,嘴唇上下一碰,撇着说出些评断的言辞,一心质疑着,他们动辄功成名就了20年、30年,如今俨然是各个层面的既得利益者了,怎么还能保持艺术创作的纯粹性呢?如果创作的某一种来源是危险的自诘或困苦的思索,他当真还能找到那个源动力吗?
是的,我很好奇,这一次张艺谋选择回到一个闭合的戏剧场域里,他要说什么,要怎么说。
越到后面越清楚一件事,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如果奔波数里就为了来看一场长袖善舞,罢了也就罢了。
绛红色大幕安好地关合着,朴素,无声。观众席里一点点骚动,距离开演还有1分钟,幕布轻微抖动一下,张艺谋从两块幕布中间的合拢处闪出了身,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台口,走到观众席8排中间他的操控台旁,防雨面料的薄夹克衫袖子撸到手肘处,面色下沉,颧骨下面凹下去一块浅浅的阴影。
戏于是开始。
8个小段落表演,每一个10分钟上下。每一小段中,舞台上都会同时显现出两种或者三种表演形式,是空间层面的并存,是为一种规整的「对照记」。
蒙古长调和呼麦彼此应和着,搭配舞台中央一条云纱的舞动。
悠然悬于半空的古琴表演下面,是「裘派」传承人裘继戎和激光互动完成的舞蹈表演。
一段齐整的京剧《三岔口》之后是一段一群人手举iPad完成的操练。
提线木偶和机械臂渐次登台,继而是一段男子舞蹈演员和机械臂的无望对抗。
陕西碗碗腔老艺人独自弹唱苍凉的曲子,另一边的全息投影空间里,一个女孩和另外一个若隐若现的男舞者远远起舞。
鼓乐班坐在高处吹拉弹唱,下面透明的玻璃罩子里是一班外国的脸孔跳舞泼色。
笙演奏和无人机飞翔。
老人用古老的织布机织布,精灵一般的女孩轻盈舞动,无数小球从天而降。
以上,是对这场《对话·寓言》的一种粗暴简练的描述,是目之所见的那些被称为手段、形式的东西。很丰富,很多样,很有效——有效攫住观众的目光,令人称奇感叹张艺谋的视野和资源之广袤。海外主创团队来自英国、美国、俄罗斯、德国、瑞士。国内艺术家部分亦层次有度,从曾获得格莱美最佳专辑奖的笙演奏家吴彤,一直跨越到大山深处最最普通的织布老人。
窃以为,张艺谋的这一遭表述很准确很准确,准确到几乎不需要再去参考什么他的采访或者阐述,一切,都在台上了。关于古老与当代与未来,关于技术与人类,关于交流的打通和阻隔,关于动与静,关于你与你自己……
这即是手段带来的好处。
当那种有着浓浓草原气息的辽阔声音从呼麦艺术家喉咙里迸发出来的时候,一条飘逸的纱在舞台中间云卷云舒,是没有悬念的一种昭示和表达;
《三岔口》在演的事情叫作:过去的两个人抹黑过招都想找到彼此,那么后面接上的那一段iPad表演想说的就是:现在人们彼此擦肩轻而易举却谁也不要看谁谁也不要和谁说话了;
收束场,女孩子在铺天盖地的小球里忧伤起舞,舞台角落处的老人则始终头也不抬一下地茕茕织她的布,无论外部世界变迁成了什么样子。
嗯。很容易就可以解读到什么,好是好的,就是有点不过瘾。目见意浓,余味不足。是我太过苛刻和薄情了吧。但就是觉得,每一种在《对话·寓言》舞台上看到的元素,都可以被解释成一种形容词或者物品,我甚至以为,将所有元素排在一起打乱,再重组,哪一样和哪一样都可以再搭配,都是说得通的。我理解导演也许想营造一些陌生化的感觉,但是冲撞太强烈了,对观者而言,反而变得熟悉了。少掉的那一些东西,是情绪,是一种贯通如流的起伏,是创作者真的感受到了某种内心深处的危机,不吐不快,那股气才会在舞台上生根,蔓延,让坐在台下的人无法躲避。
我不想走出剧场之后告诉别人我今天看了一出非常酷的戏里面有各种各样新奇的东西魔术一般或者多么多么技惊四座或者新奇,我希望一场演出之后我能觉得万千感受冲在胸口讲不清楚,只是觉得好,好,然后一些问题涌上来,让人想自己和自己呆一会儿。
所以《对话·寓言》被称作「观念演出」吧,它太难被定义了,也因此难以被评断。
但终归是极为有益和有价值的一场输出,这演出填补了当下华语舞台原创作品中一个极大的缺憾:想象力。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知识,视野,格局,从这个层面看,张艺谋此番的作为难有他人及。
《对话·寓言》里面最打动我的一场,来自裘继戎。
空的,黑的舞台上,他和激光表演配合起舞。说是配合,我觉得他在台上大概也是看不到那一条条激光的吧。我们能看到那光线变化无端,时而像山水时而如牢狱,裘继戎便是那被压在山下的人,锁在房里的影。他终究还是要一个人跳下去的。那才是真正的,外面的世界在发生着什么,他不是特别想知道。在解决那些所谓的外部世界和自我的矛盾之前,他首先要走过的夜路,是自己和自己的冲突。有想逃避也可以逃避的机会,大多数时候则必须要面对。
谢幕的时候,他像个汉子一样鞠躬,展臂。钻回幕布前,忽然回头,甚至两只手指头向着观众席比了一个「耶」的手势,还吐舌头。特别开心,是那种一个人终于回到他应该在的地方的开心。特别特别好。
内心深处真正的期盼是,这场《对话·寓言》里谈及的所有悲凉都可以少一点,灿烂多一点,飞翔多一点,消逝,慢一点。
在演出海报上,看到张艺谋的脸,低眉,垂目。想起朱天文曾经写过的话,菩萨低眉,是为了不与众生的目光碰上。我猜他爱艺术,大抵是厚过爱这看不懂的世事的。于是闭目常思,周而复返。与君同代,依存感恩。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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